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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九章 桃叶见到桃花(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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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枕依旧只是视而不见,视线低敛,盯着棋盘,其实高枕心知肚明,皇帝陛下为何会来山上,所谓的躲

  清闲,或是观礼,当然都是比较蹩脚的借口了,真正的想法,还是看看有无机会,与落魄山那边结下一桩香火情,不奢望年轻隐官能够踏足梦粱国,黄聪也不奢望自己能够做客落魄山而不吃个闭门羹,只求那陈灵均、郭竹酒之类的落魄山谱牒修士,随便一人即可,担任梦粱国的供奉,客卿也可。

  只是这种事情,高枕做不了主,皇帝陛下不开口,高枕也就只当装傻扮痴,绝不主动揽事。

  这位在乱世里登基的年轻皇帝,心气还是很高的,不然如果只是为梦粱国求个供奉、客卿,大不了就是亲自走一趟云霞山,为梦粱国寻个元婴老神仙当那首席供奉,其实不是什么难事。

  梦粱国周边诸国,都知道这个年轻皇帝,当年是下了马背,穿上的龙袍。

  因为黄聪在还是一位皇子时,就曾主动率军去往大骊陪都战场,甚至是曾经真正躺在死人堆里,再被人翻找出来的人。

  而梦粱国在那场战事中,只说兵部衙门,除了那些老人,那些青壮官员,几乎全部换了一茬。

  所以黄粱国在宝瓶洲,是大战落幕后最早复国、摘掉藩属身份的,甚至还有不少籍贯是梦粱国人氏的,如今依然在大骊陪都的六部衙门和小九卿衙署任职。

  见那高枕不接话,黄聪便自嘲一笑,脸上与心里,也无半点不悦,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就不要让高掌门和黄粱派为难了。

  山上的规矩门道,何尝比山下官场少了?

  回头自己再去找一找那个自称绰号“御江浪里小白条、落魄山上小龙王”的陈仙师,喝顿酒吧。

  不过估计也就真的只是喝顿酒了。

  上次黄聪厚着脸去主动登门拜访,这位青衣小童模样的元婴水蛟老神仙,好说话,平易近人,酒桌上,尤其对胃口,很快就与自己称兄道弟了。

  只是在担任梦粱国供奉一事上,对方显得极为坚决,斩钉截铁说不成,万万不成,自家老爷又不在山上,这种大事,他可做不了主的。

  黄聪当然有几分失望,不过也就跟此时凉亭内与高枕对弈的情况差不多,强扭的瓜不甜,不为难他人。

  而且那位与年轻隐官同姓的青衣小童,喝过了酒,一直将自己送出门,满脸愧疚说了一番不太像山上修士会说的诚挚言语,黄兄,对不住啊,这件事真不成,要是咱俩早点认识,我二话不说,你说让我当啥就当啥了,给天大的官帽子不嫌大,给芝麻小的官帽子不嫌小,都是朋友,就只是黄兄你看着办的小事。但是如今咱们落魄山那边,都等同于封山了,不是闹着玩的,这毕竟是我家老爷亲自发话的事,你不熟悉咱们落魄山,可能不清楚,我在那边,其实就属我上山最早,又属我最没给老爷帮上半点忙,如果再给老爷添了麻烦,节外生枝,我死要面子,会抬不起头做人的。

  黄聪当时虽然心中奇怪,为何一位堂堂元婴修士,在那落魄山上,会是一个“最帮不上忙”的修士。

  即便是年轻隐官的山头,照理说也不该如此。

  只是当时看着那个青衣小童的黯然脸色,黄聪便愿意相信了。

  而且最后那个青衣小童,似乎是不知想起了什么事,突然笑了起来,拍胸脯保证,说下次自己见着了老爷,可以帮忙说一说这个情况,只要老爷肯点头,黄兄你也不嫌弃,这个供奉,我就当了!黄兄你放心,在老爷那边,我是一向不要脸皮的。只要老爷不反对,我还可以帮忙拉来一个姓米的要好朋友,至少给你们梦粱国当个挂名的客卿,不在话下!

  黄聪当然不会拒绝这番好意。

  对方可能是一些酒醒后的客气话,也可能不是。

  黄聪走出去一段路程后,再回头望去,青衣小童竟然还站在原地,咧嘴而笑,与自己挥手作别,最后甩着两只袖子,走入门内。

  其实这位皇帝陛下的内心深处,在落魄山那边,黄聪最想要见上一面的人,除了肯定排在第一位的年轻隐官,紧随其后的,是一位女子大宗师。

  只要能够见着他们,黄聪可以根本不谈供奉、客卿一事。

  ————

  陈平安确实没有诓骗青同,事实上,陆沉的出窍阴神,与重新造就一处梦境的某个陈平安,此刻就一同身在那处石窟内。

  头别玉簪一袭青衫的陈平安,与头戴莲花冠的陆掌教,一同站在石壁边缘,陆沉一抬手,就可以触摸到石窟顶部。

  在这方丈之地,当初在此结金丹的纯阳道人,好像没有留下任何道痕,只余下一张老旧蒲团,是用最简陋的菅草编制而成。

  陆沉绕着那张蒲团走了一圈,一只手始终贴着墙壁,停步后说道:“这张蒲团,贫道看不出有何稀奇的。”

  陈平安一直双手笼袖,站在原地,问道:“既然吕祖没有设置任何山水禁制,你说这么多年来,附近的樵夫和采药人,就没有谁进入此地?”

  陆沉摇头道:“多半没有。”

  陈平安转过身,斜靠石壁,“那个孩子?”

  陆沉一屁股坐在蒲团上边,盘腿而坐,掌心朝上,双指掐诀,微笑道:“就是多给了那个孩子一条路走,不会画蛇添足的,祁真做事情最讲分寸,会将这个孩子放在秋毫观那边,既不会拔苗助长,也不会暴殄天物。对了,如今那个孩子名叫叶郎,树叶的叶,夜郎自大的郎。”

  陈平安疑惑道:“那个孩子,真有修行资质?”

  陆沉摇头道:“严格意义上说,不宜修行,就算在黄粱派那边的山门口磕破头,都上不了山,当不了神仙。但是这个孩子有慧根,修行资质,肉眼可见,慧根一物,说有用有大用,说无用毫无用处。打个比方,不管是在青冥天下,还是这浩然天下,许多寺庙里籍籍无名的僧人,只论佛法艰深的程度,未必就比那些有个上五境修士身份的佛门龙象差了,但是无法修行,便是无法修行,所幸不耽误他们修行佛法罢了。”

  陈平安问道:“那个孩子,接得住你给的这份机缘?”

  陆沉笑着点头,“那你是没见过他的地上画符,很不俗气了,可惜光有其神,不得其形,就是空中阁楼,所以要是没有遇到你跟我,他这辈子的境遇,处境就类似我说的那些僧人了。”

  陈平安转头看着坐在蒲团上边打坐的陆沉,一本正经道:“江湖演义和志怪小说,都有那么些桥段,一种是被仇家追杀,失足坠落悬崖,嗯,此地就有点像了,然后再无意间遇见那高人枯骨,或是仙人遗迹,二话不说,先磕几个响头,说不定就可以触发某种机关禁制,得到一本练成了就可以天下无敌的武功秘籍,你不妨试试看,反正这里就我们俩,不丢人。”

  陆沉点头如捣蒜,“是的是的,姜云生那崽子就喜欢看这些杂书,在倒悬山看门是,等当上了城主还是照旧。”

  陈平安对那个小道童可谓记忆深刻,每次见到都是在看书,问道:“是当上了神霄城城主,还是青翠城?”

  陆沉笑道:“是那青翠城的城主,属于破格提拔,不是飞升境修士的白玉京一城之主,历史上很少见的。”

  当然是陆沉略尽绵薄之力的缘故了,只不过与此同时,姜云生又需要面临一个生死大劫,那才是一场真正的大考,活下来,就是名正言顺的青翠城城主,而不是被视为一个空有城主头衔的看门人而已,若是不成事,那就下辈子再说吧。

  因为陆沉当年从天外天返回白玉京时,拘押着一粒芥子大小的化外天魔,然后当着师兄余斗的面,丢入了姜云生的那颗道心中。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陆沉笑道:“是不是可以撤掉另外一个梦境了?”

  陈平安置若罔闻。

  陆沉叹了口气,因为在那座“吕公祠旧址”里边,一场梦境,就这么一直大道演化下去。

  当下在那边,陆沉,卢生,少女牡丹精魅,那拨山泽野修,两位淫祠大仙……依旧在那边自说自话。

  陈平安就像从来没有现身,那个陆沉也没有看破那少女牡丹的身份,继续与卢生同桌饮酒,院中不再缠斗的双方,依旧在听候发落……

  陈平安说道:“反正撑不了多久,就会自行消散。”

  就像一笔蘸浓墨,以草书一气呵成,字数再多,纸上的墨迹总是愈发枯淡的。

  陆沉也就不再纠结这种小事,没来由感叹一句,“天底下到底有没有隐士。”

  陈平安根本没有搭话的念头,见陆沉没有起身的迹象,就干脆坐在石窟边缘,双脚挂在崖外,安安静静眺望远方。

  “陈平安,你说要是末法时代真的到来了,那会儿的人,会不会纠结、争吵一个问题,世间到底有无修道之人?”

  陆沉自问自答道:“天大的问题,好像只要有个一,就行了。”

  “我们好像都习惯了打雷下雨,大太阳出汗,山下俗子有生老病死,天地间的草木枯荣……陈平安,你觉得被我们默认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种统称为因果关系的脉络,推本溯源,谁可以为此这条脉络负责?如果说人生是一场欠债和还债,那么作为中间人的担保人,到底是谁,又是一种怎样的存在?我曾经就这个问题,问过师兄,师兄答非所问,与我说这只是个小问题。我就问,在师兄看来,那么真正的大问题,又是什么?”

  “师兄笑着回答,说如果将整座天地视为一个一,那么我辈修士,能否有那手段神通,为这个看似亘古不变的一,增加一毫,或是减少一毫?”

  “文字?好像依旧不能算。光阴长河?似乎更够不上。陈平安,你觉得呢?”

  陈平安终于开口说话,“我没什么觉得的,只觉得你是觉得梦境勉强能算一种,因为十二高位神灵之一的那尊想象者,在你看来,未必就真正置身于大道尽头了,否则就是六至高之一,而非五至高了。”

  陆沉哀叹一声,“愁死个人呐。”

  陈平安问道:“你好像很怕佛祖?”

  “当年我自认已经彻底破开了文字障,就走了一趟西方佛国。”

  陆沉倒是没有隐瞒什么,“佛祖曾经为我解梦,在那场以梦解梦的境界里,佛祖以匪夷所思的大神通,彻底模糊了须弥芥子、永恒一瞬两种界线,我甚至都无法计算那处梦境里的岁月,到底过了多久,几千万年?几亿年?种种生,种种死,更换了无数身份,呈现出无数姿态,变幻不定,真假不定。”

  陈平安笑道:“有仙术傍身,这就叫艺高人胆大。学了神仙法,走遍天下都不怕。”

  听着耳熟,第一句是先前梦境里边的措辞,后边那句,好像是孙道长的口头禅。

  陆沉站起身,再一个弯腰,就要将那张“看不出什么稀奇”的蒲团,给顺手牵羊了。

  陈平安说道:“谁都别拿,就留在原地。”

  陆沉一脸悻悻然,只得将那蒲团轻轻放回原地,装模作样拍了拍尘土,突然有几分好奇,问道:“你那梦境里边的故事,关于贫道的内容,发展到哪里了?”

  陈平安说道:“莫名其妙丢了境界,被少女一边骂色胚,一边摔耳光呢,脸都被打肿了,还在那儿说贫道真是白玉京陆掌教,嚷嚷着日月可鉴,天地良心啊。”

  陆沉痛心疾首道:“这么惨?!”

  陈平安微笑道:“不然你以为?”

  陆沉搓手道:“既然贫道都被骂色胚了,那有无搂搂抱抱?就算没有搂搂抱抱,总要摸过那位姑娘的脸蛋、小手儿?”

  陈平安说道:“耳光都打在脸上了,算不算你用脸摸了姑娘的手?”

  陆沉嘿了一声,“这歪理儿,贫道喜欢。”

  陈平安从摸出一杆旱烟,熟门熟路,开始吞云吐雾。

  一场大战过后,对浩然九洲而言,都像是经历了一场人心大考。

  只说这宝瓶洲的一洲山河,便是移风换俗,如人脱胎换骨了。

  陆沉来到陈平安身边坐下,随口问道:“你在去青冥天下之前,除了那场拉上刘景龙一起的游历,此外就是修行修行再修行,一直修行下去了?”

  陈平安摇头道:“当然不是,游历结束后,会在黄庭国那边,当个乡塾的教书先生。还要给小米粒写一本山水游记。”

  如今陈平安正在亲手编撰一部山水游记,写一个行走江湖的年轻游侠,在那哑巴湖,与一位深藏不露的大水怪相识,主动邀请对方一起游历,很快就并肩作战一场,共同迎敌那个为祸一方的黄沙老祖,双方斗智斗勇,险象环生,终于赢了,之后哑巴湖大水怪,才知道那位游侠,就是曾经自己梦游落魄山的年轻山主,这就叫缘分呐,所以一路为那游侠出谋划策,当那智囊和军师,一起跋山涉水,所向披靡,妖魔胆寒,尤其是经常与人斗诗,更是从无败绩……

  陈平安没来由说了一句,“难为你跟小陌聊得来。”

  “驴为马之附庸,只是多出了一个‘户’字。”

  陆沉抖了抖袖子,嬉皮笑脸道:“心宽道不窄嘛,我与小陌是真的投缘。”

  要知道“驴为马之附庸”之后,还有一句谁都可以不当回事、唯独陆沉不可忽略不计的话语。

  蛛为蝶之敌国。

  而陆沉的心相七物,七物分别木鸡,椿树,鼹鼠,鲲鹏,黄雀,鹓鶵,蝴蝶。

  陆沉转头看了眼陈平安。

  陈平安的某处心宅木门之内,有一棵桃树。

  只是不知今天过后,又是一年新春,桃叶能否见到桃花。

  陈平安之后随便聊了一些以后的修道生涯。

  兴之所至,隆冬大雪时分,拏一小舟,火炉煮酒,去湖心赏雪。

  大雨时节,披蓑衣戴斗笠,江河之畔,看一条大水作龙蛇变化。

  哪天武学破境了,就跟曹慈在那海上,约架一场。

  听说今年九嶷山的梅花开得尤其动人,就去看看。

  陆沉微笑道:“只是在旁听着,就要心神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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