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金银的事情吗?”鲁氏兄弟里的老大鲁大月实在是没忍住。“是功勋!若是一开始,还能计较个金银,可上面三个郡都拿下了,若是俺们兄弟和小郭、周公子他们都跟着两位龙头,如今也是一县一城的长官了!周公子说不得都能做大头领了!”
程大郎愈发尴尬,便欲再言。
“程大头领是大头领,是张龙头和李四爷指认的蒲台军首领,真要是想做什么,我们也不好说什么……”就在这时,自从上旬回来以后便一直沉默寡言的房彦释忽然开口,却意外的语气平淡,而语义则意外的严重。“只是程大头领,你毕竟是黜龙帮的大头领,此番跟着知世郎的知世军往齐郡打,到底算什么?黜龙帮什么时候成了知世军的马前卒了?”
“胡说什么!”程大郎勉力来答。“我自然是黜龙帮的大头领,只是为保乡梓,一时不得已装样子罢了,怎么可能真为他们效力?莫忘了,之前去打登州帮里也是许的……这次和上次有什么区别?想来便是两位龙头和那位首席,也都会体谅我老程的,也请诸位头领,尽量体谅一二。”
话到这份上,众人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只能面面相觑。
就这样,最终还是按照唯一一位大头领兼当事人程大郎的方案来做,六畜被赶出来,一半送上船,连夜运走,一半送到军前,八百骑兵也一分为二,三百过河,五百骑兵也随程大郎去了知世军内……果然,石二当家见到六畜数量,并未真的派兵过来清点,而是直接带着程大郎往前方去追赶王厚去了。
而知世军一走,程大郎家中那位老都管便督促着程氏自家的庄子和最亲近的庄园往河北迁移,但效果依然不佳,却反而无可奈何了。
“程大郎这个人,本事是极大的,当日只觉得武艺、军阵、处事,比单大郎、徐大郎、王五郎都要强一些,现在看来,却有些弄不清根本,迟早要在大节上吃大亏的。”隐隐为这支拼凑水军之首的周行范立在船上,望着越来越远的河对岸,到底是没有忍住那一口气。
“人不经历些事情,如何会懂一些关节,而且也有他自家领着蒲台军单独在下游,过于独立的影响。”出乎意料,居然是郭敬恪主动来劝。
周行范看了对方一眼,没有多言……他知道郭敬恪这很可能是肺腑之言,但这不耽误此人昨晚接受了程大郎的馈赠,将几十两黄金、几百两白银纳入私袖,与之相比,不要说自己和房彦释了,就连鲁氏兄弟都晓得分出一半来,给辛苦许久的水军兄弟做个散财。
只能说,人不经历些事情,果然是不懂一些关节的。
便是经历了一些事情,不还是有一句话,叫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吗?
“程大郎来了就好,来了就是自家兄弟,这五百骑兵也顶好,过几日我与他们几个说说,一定给你三当家、四当家做做……可还有事吗?”
隔了一日,晚间时分,就在程大郎家乡还在勉力动员搬迁的时候,齐郡长山县境内一座矮山上,身材矮壮的知世郎王厚眯着眼睛看着来人,居然分外满意。
这是因为身前这位名头好大的程大郎一改之前在登州时的不冷不热,上来就毕恭毕敬,不光是言辞卑切,还一个劲的称颂知世郎首倡义军的大义,天然为天下义军领袖,甚至主动提出,也就是眼下缺少渡河船只,否则破了齐郡后,一定带路过河,尽量将那支蒲台军取来,为知世郎王大当家效力。
当然了,最主要的一点是,程大郎主动表达了愿意做先锋,率部为西向进取先头的意思。
“其实还有件事情。”
看到王厚意外的好哄,程大郎想了一想,就在对方跟前拢手言道。“来之前,属下将附近庄子里的上万头鸡鸭牛羊犬马驴都捐了出来……而属下以为,别的辎重倒也罢了,这些牲畜,便于活动,应该都放在中军才对,这样才方便取用。”
王厚想了一想,立即去看石子江:“程大郎说的有道理,二当家,你回去,明日一早就把所有牲畜送到这边来……”
石子江欲言又止,却只能应声。
毕竟,这支义军唤作知世军,而眼前的大当家绰号知世郎。
但是,这不影响这位二当家当晚回到济水北岸,回到自己的本营之后,立即在帐内破口大骂:
“王铁匠!王烂枪!读了几年书,抄写小吏都做不好,只能做狱卒,狱卒也做不得,只能当铁匠,铁匠也做不成,枪头都打不了,不是我帮他遮掩,早就死在牢里了,如何摇身一变知世郎?!”
骂了一通,却也无法。
第二日,终究悻悻然让心腹头领将那些牲畜尽数赶到对面去了……当然,这期间免不了就势宰鸡宰鹅,强行给车子套骡马,但经过琅琊-登州-齐郡一行搜刮,还是足足有六七万头各类牲畜被送到了对岸中军。
等到这日傍晚,知世军更是过了之前义军最深入齐郡的长山县,往章丘而来。
而翌日一早,大军继续前行,程知理领着本部作为先锋在前,下午时分,尚未见到章丘县城,他便莫名警惕了起来……无他,他总觉得越往前走,这个地形就越有点夹山带水的意思,宛如天然的狭窄胡同,也就是所谓兵法上的死地。
当然,这仅仅是警惕,因为自夏日以后,这半年义军风起云涌,渐渐攻略州郡,各路官军不是没有能打的,却委实不多。
只不过,反复盘桓之后,素来小心的程知理还是决定小心为上,所以,就在距离章丘城四五里,几乎可以肉眼看到城墙的地方,程大郎挨着济水临时停下部队,就地休息了起来。
并且,久久没有动身。
程大郎此时的小心,意思其实很简单,就是不管如何先拖一拖,最起码可以逃避攻城不是?
但是,一个时辰后,程大郎忽然迎来了一个奇怪的故人。
“小贾,你怎么来了?”因为身后知世军大队烟尘遥遥可见,所以被迫决定起身,并开始无奈套甲的程大郎颇有些诧异。
“知道程老大你来了,想跟你一起做大事。”一名年轻精干的武士立在程大郎身前,却正是齐郡历城的本地大豪兼郡中贼曹贾务根之子贾闰士,在周边郡县素来有名的。“程老大收我吗?”
程大郎想了一想,只是抱着头盔低声来问:“小贾,你爹有什么说法吗?”
贾闰士沉默了一下:“我爹说,你要是没问这句话,就带你往前走,往章丘城下走,要是问了这话,就带你扔掉甲胄,浮马渡济水逃命去……也不枉咱们两家相交一场。”
程大郎怔了一怔,忽然将头盔戴上,同时不忘喊来一名心腹:“回去告诉知世郎,就说章丘城外的哨骑点子太硬,有点扎手,让他小心后面……传完信,就不要回来了,直接寻路逃命去就行……至于其余人,加速着甲,随我上马,准备作战。”
这次,轮到贾闰士目瞪口呆了。
然而,奸猾如程大郎也还是失策了,话音刚落,他的传令兵尚未动身呢,忽然间,侧后方的山岭间,便想起了一阵密集的战鼓声。
紧接着,是正南方的山岭和正前方的章丘城内,最后是济水上。
“我就知道,两军交战,怎么能把性命托付给别人呢?”全副披挂的程大郎翻身上马,却又看了眼还在发愣的贾闰士。“小贾,还敢跟我去做大事吗?若是敢,就先随我搏一条生路出去!不敢,就滚!”
贾闰士翻身就上了自己来时那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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